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,怕林黛玉赶上,宝玉在后忙说:"仔细绊跌了!那里就赶上了?"林黛玉赶到门前,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,笑劝道:"饶他这一遭罢。"林黛玉搬着手说:"我若饶过云儿,再不活着!"湘云见宝玉拦住门,料黛玉不能出来,便立住脚笑道:"好姐姐,饶我这一遭罢。"恰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,也笑道:"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,都丢开手罢。"黛玉道:"我不依。你们是一气的,都戏弄我不成!"宝玉劝道:"谁敢打趣你!你不打趣他,他焉敢说你?"四人正难分解,有人来请吃饭,方往前边来。
上回中,黛玉见宝玉宝钗双双而来,心生妒意,宝玉辩解几句,她便*气回房。这时宝玉急忙过来劝解,然而黛玉却是"死"不离嘴。这里又说"不活着",虽是玩笑,却也让人联想到她的爱情观是毁灭性的,爱不成就死。
宝钗两不得罪,做和事佬,圆滑。
她们吃饭要到前边来,再次告诉我们,宝黛现在住在贾母上房后院里。
这段描写非常生动传神,真实地呈现出宝黛钗湘那种天真烂漫,充满童趣的生活画面,如闻如见。
那天早又掌灯时分,王夫人、李纨、凤姐、迎、探、惜等往贾母这边来,大家闲话了一回,各自归寝。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。
宝玉送他二人到房,那天已二更多时,袭人来催了几次,方回自己房中来睡。次日天明时,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,不见紫鹃、翠缕二人,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。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,安稳合目而睡。那史湘云却把一把青丝拖于枕畔,被只齐胸,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,又带着两个金镯子。宝玉见了,叹道:"睡觉还是不老实!回来风吹了,又嚷肩窝疼了。"一面说,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。林黛玉早已睡了,觉得有人,就猜着定是宝玉,因翻身一看,果中其料。因说道:"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?"宝玉笑道:"这天还早呢!你起来瞧瞧。"黛玉道:"你先出去,让我们起来。"宝玉听了,转身出至外边。
湘云是先于黛玉来贾府的,那时宝、湘随贾母,湘云由袭人服侍。现大了,黛玉也有了自己的房间,湘云和黛玉作伴而睡,很合理。你看!黛湘玩笑过后,不又和好如初吗?所以,对她们的时恼时好,我们确实没必要计较。
即便睡态,曹公也是紧绕人物特征来描写。黛玉的睡态,让人觉得她娇弱;湘云的睡态,让人觉得她身健,不拘小节。
宝玉给史湘云盖被子,她却没醒,倒是黛玉先醒了。这反映出湘云凡事不放心上,大大咧咧,黛玉则爱度量。
靸(sǎ):把鞋后帮踩在脚后跟下。
披衣靸鞋,说明宝玉衣鞋未穿好,就往黛玉房里跑,这是因湘云头一次来。体现出他重情和贪玩。
黛玉起来叫醒湘云,二人都穿了衣服。宝玉复又进来,坐在镜台旁边,只见紫鹃、雪雁进来伏侍梳洗。湘云洗了面,翠缕便拿残水要泼,宝玉道:"站着,我趁势洗了就完了,省得又过去费事。"说着,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。紫鹃递过香皂去,宝玉道:"这盆里的就不少,不用搓了。"再洗了两把,便要手巾。翠缕道:"还是这个毛病儿,多早晚才改。"宝玉也不理,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,嗽了口。完毕,见湘云已梳完了头,便走过来笑道:"好妹妹,替我梳上头罢。"湘云道:"这可不能了。"宝玉笑道:"好妹妹,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?"湘云道:"如今我忘了,怎么梳呢?"宝玉道:"横竖我不出门,又不带冠子勒子,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。"说着,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。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,一一梳篦。在家不戴冠,并不总角,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,往头心发上归了总,编一根大辫,红绦结住。自发顶至辫梢,一路四颗珍珠,下面有金坠脚。湘云一面编着,一面说道:"这珠子只三颗了,这一颗不是的。我记得是一样的,怎么少了一颗?"宝玉道:"丢了一颗。"湘云道:"必是外头去掉下来,不妨被人拣了去,倒便宜他。"黛玉一旁盥手,冷笑道:"也不知是真丢了,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!"宝玉不答,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,顺手拿起来赏玩,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,意欲要往口边送,因又怕湘云说。正犹豫间,湘云果在身后看见,一手掠着辫子,便伸手来"拍"的一下,从手中将胭脂打落,说道:"这不长进的毛病儿,多早晚才改过!"
史湘云本由贾母带大,后家去了,贾母便将翠缕给了她。所以,翠缕原是贾母身边的丫鬟。
宋王珪有诗云:"翠缕争垂柳,红酥旋点花。林中都未有,疑是旧年华。"翠缕,形容垂柳枝条嫩绿,形态柔美。
所以翠缕:一是暗示史湘云在贾府曾有过短暂快乐时光,二是暗示她晚景孤寂凄凉。因"翠缕争垂柳,红酥旋点花"都"疑是旧年华"。
文中可以看出,宝玉生活随意不讲究,。洗脸时不仅用湘云洗过脸后的残水,连毛巾都不用。
上次他去了袭人家后,李嬷嬷来到他房间,也是见着遍地都是丫头嗑的瓜子壳非常气愤。
另外吃胭脂,也反映出他生活不讲究。然而这些看似不良的生活习性,后来却帮了他大忙,使得抄家后,他还能度过那一段艰难困苦的日子。
黛玉说掉的那颗珍珠,"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去了。"自然是指镶"金"去了。故宝玉不答。黛玉时不时的提起"金玉缘",虽是玩笑,却也是给宝玉一个提醒。
这里,湘云就在黛玉眼鼻子底下给宝玉梳头,黛玉却没有表示不高兴,可宝玉一和宝钗在一起,便醋意大发,为什么?很简单,就因此时薛姨妈在府里刮起了"金玉良缘"风。
那时有香皂了。这表明当时的清朝与西方各国有着一定的经贸往来。
多早晚:什么时候。
一语未了,只见袭人进来,看见这般光景,知是梳洗过了,只得回来自己梳洗。忽见宝钗走来,因问道:"宝兄弟那去了?"袭人含笑道:"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!"宝钗听说,心中明白。又听袭人叹道:"姊妹们和气,也有个分寸礼节,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!凭人怎么劝,都是耳旁风。"宝钗听了,心中暗忖道:"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,听他说话,倒有些识见。"宝钗便在炕上坐了,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,留神窥察,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。
袭人生气,原因有二:
一是她见不得宝玉黑夜白日都往黛玉房间里跑,二是刚才宝玉又欲吃胭脂,可能被她看见了。
就第一点来说,她确实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管得太宽。史湘云初来,宝玉念及姊妹情,与湘黛玩得似有点忘情,没什么,很正常。他是男孩,重情、贪玩,是天性。你容忍不了,难道宝玉是你的私人财产吗?过分。
上次,宝玉讲耗子精故事,最后时刻,宝钗来了;上回,黛玉哭得要死要活,关键时刻,宝钗把宝玉推走了。
现在,一大早,宝钗又来了,一进门便问:"宝兄弟那去了?"她就像个密探,时时监视着宝玉的行踪。她表面上不动声色,暗中却在窥视着宝玉的一举一动。
现见袭人如此言语,她便又留神窥察,欲纳于知己,结成同盟,更见其心机。宝钗,总是深藏不露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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