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,就到了腊月中旬。以放了寒假的陈芳,每天都在期盼着,期盼着胡小伟从远方归来。
而身在异乡的胡小伟,还在为:回不回家乡过春节这件事,犹豫不决着……。
别乡一载,胡小伟归心似箭。奈何,奈何他的钱袋,很不给力。
最近半年,胡小伟的收入虽然稳定,但毕竟微薄。他自己添衣置被、购书观影花销了一些,又给胡老汉寄过两回钱。现在,他兜里最多,也就能掏出个八九百块。
春运车费涨价,他这点钱,若买了车票,就所剩无几了。
胡小伟想:出门一年了,回去后不能空着手,去看望长辈和朋友;和陈芳别后相见,肯定要备份礼物;年后还要出来,还需要钱买车票……。
胡小伟最后无奈的决定,今年不回家过春节。
胡小伟因为家里没钱,辍学出来打工。现在,他因为兜里钱少,不便回家过年。
胡小伟再次体会到,没有钱的悲哀!这一天,他被一个‘钱’字,闹得烦躁不安。
下班以后,胡小伟回到他寄宿的陋室里。眼前那一盏昏暗的孤灯,一张跛脚的书桌,一把断了靠背的椅子,这让他的心情,更加沉闷。
看着挂在墙壁上,他自己画的那幅,害羞的山水画,他思念起家乡……。
胡小伟仰躺在硬邦邦的小床上,烦躁着。
突然,胡小伟惊喜地看见:自己的室友,在房梁上,又织出了一张精妙的八卦图。
胡小伟佩服,室友重新织造的速度。赞叹地欣赏了一会儿,胡小伟的心情稍有好转。
胡小伟起身,在跛脚桌上拿起一本,他才刚买几天的书,翻看起来。可他翻了几页,一个字都没看进去。
胡小伟放下书,又发起了呆……。
突然,胡小伟想起,藏在枕头底下的宝贝来。
胡小伟忙拿了出来。是一摞陈芳给他回的信件。
胡小伟再次一封一封地细看……。
因为胡小伟不想违背,和陈有福之间,定的那个七年之约,所以胡小伟每次,给陈芳写去的信,想说的话,都隐的隐,藏的藏。因此,陈芳的回信,也是遮的遮,掩的掩。不用眼,用心去看,才能看见彼此想说的话,都隐藏在字里行间……。
看完所有的信后,胡小伟先前焦躁的情绪,渐渐消失了。
胡小伟把信件小心翼翼地收好,仍旧放在枕头底下。
胡小伟枕着信件,闭上眼睛,由今往昔的开始搜寻起来……。
慢慢的,胡小伟进入了梦乡。在梦里,胡小伟处身在一个荒凉的地方。
这个地方,草木是枯萎的;花儿是凋谢的;亭台是坍塌的;荷塘是干涸的,连天空,都是灰蒙蒙的。
梦境中的胡小伟,满心凄凉。
胡小伟急切的,想离开这个地方。可是,无论他走多快,无论他选择那个方向,最后,他都是在原地打转。
恰在此时,胡小伟又看见:干涸的荷塘边,一棵残柳下,一个女孩对着残荷在发呆。
胡小伟看那个女孩的背影,觉得好熟悉,好熟悉。
胡小伟加快步伐,想走到那个女孩身边,看看她究竟是谁?可他走了半天,他和那个女孩之间的距离,还是那么遥远。
胡小伟走得快要泄气的时候,那个女孩突然转过了身来。
胡小伟惊喜地认出,那个女孩,竟然是陈芳。
看见胡小伟的陈芳,惊喜地向胡小伟奔跑而来。
胡小伟怎么也走不完的那段距离,陈芳转瞬即至。
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陈芳喜极而泣,责问:“你怎么才回来?”
胡小伟急于要作答,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,急得他额头只冒汗。
陈芳便不再问。她温柔地牵起胡小伟的手,随心所欲地漫步着。说着她自己心里,别后珍藏的话……。
胡小伟喝了蜜汁似地倾听着。
胡小伟此时惊奇地看见:先前的荒凉景象,刹那间不见了。草木,枝繁叶茂;花儿,争奇斗艳;亭台,古香古色;荷塘,清波荡漾。荷塘里,更有垂柳沐浴、并蒂莲开,鸳鸯戏水、蛙声欢快。
更让胡小伟惊奇的是:刚才灰蒙蒙的天空,以变了样。感觉是白天,却有一轮明月当空悬。
胡小伟对陈芳细语道:“你看,好美的景色啊。”
陈芳柔声回答:“是啊!”
陈芳回答完又说:“我们明天,还在这里相见吧。”
陈芳说完,深情地看着胡小伟。
胡小伟点点头,并想给陈芳一个深深的吻……。
想不到,想不到这个吻,被“大河向东流啊,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!”的歌声给搅黄了。
原来,是住在胡小伟隔壁的人,半夜买醉回来,借着酒劲,在*哭狼嚎着。
胡小伟懊恼极了,到天亮都没再睡着。
胡小伟第二天上班,无精打采,若有所失。一下班,他就回到陋室,早早睡下。
胡小伟倒不是为了养精神,他是想回到昨夜的那个梦里。
只是,月以西沉,渐闻市声,胡小伟都还没有睡着。
睡不着,胡小伟自然瞎想。想多了,他还想出一首歪诗来,以解其烦。
胡小伟下床提笔写道:
追梦
昨夜梦里别时言,约定今宵还相见。
唯恐有负佳人约,黄昏闭户早早眠。
眼见孤月以偏西,久不入梦颇着急。
不知昨夜梦里人,今宵来早还来迟。
……。
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,每天发生的那些琐琐碎碎的事,都记录下来,我想:没那么多纸和墨,也没那个必要。
身在异乡的胡小伟,就这样做着梦,上着班,挣着钱……。
因数次体会到没钱窘迫,胡小伟思考过赚钱的途径。他也抽空去找过,那些想象中收入高、有前途的工作。可因为无经验、无学历、无技术,又兼口拙,他没攀上那些高枝。他只能先做好眼前的工作,并从微薄的薪水里,开始积攒资本。同时买些《温州人赚钱三十六计》、《说话与口才》、《精英创业史》一类的书籍,来给自己充电……。
斗转星移,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有余。
周老板一家人,一如既往的善待胡小伟。周老板不想胡小伟这孩子,永远靠出卖力气谋生,就特意买来一台焊机,让胡小伟用店里的一些废钢旧铁,练焊接技术。
这天午后,店铺里不忙,胡小伟见一个铁制的货架压坏了,便寻了几根半截废弃的管材,把货架重新焊接好了。
周老板踱步过来,看了一看,说:“嗯!小胡,焊得不错,你学得挺快,很有天份嘛!”
胡小伟憨厚的一笑。
因为不忙,周老板继续和胡小伟闲聊,说:“小胡啊!你在我这里,做了也有一年半了。我看你这孩子,话虽不多,但脑子好使,又肯吃苦,将来肯定有出息。你对你的将来,有没有什么打算啊?”
胡小伟脑子里有一些想法,可因为想得还不成熟,他也不好说出来,所以他回答周老板说:“周叔,我出来打工的时间不长,一无技术,二无资本,更无人脉,家里也没有后盾,所以我现在,还没什么具体的打算。”
周老板听了,鼓励胡小伟说:“技术嘛!你还年轻,可以学。资本嘛!平时省着点花,一点一点的积累。人脉嘛!慢慢建立。家无后盾怕什么?年轻人只要有斗志,何愁不能白手起家。”
胡小伟点头称是。
周老板又问胡小伟:“小胡啊!你对我们经营的铁花铁艺这一行,感不感兴趣?”
胡小伟据实回答:“用铁花铁艺制作出来的门窗、花架,茶几、桌椅、楼梯扶手和围墙护栏,都很有艺术性,我非常喜欢,非常感兴趣。只是,我希望将来回家乡发展,在我们那贫困的地方,干这一行,只怕没有市场,没有发展前途。”
周老板听了哈哈一笑,说:“小胡啊!问题不能这么想,眼光要放长远一点。你们那里,现在虽然还贫困,但你看这社会的发展,日新月异。你们那里,还能永远贫困啊?你们那里的日子一好起来,建房造屋的,自然就多,你还怕没市场?”
周老板说完,又问胡小伟:“你们的县城里,现在有没有做这一行的?”
胡小伟回答:“我不清楚。因为我只去过两三次县城。”
周老板听了一笑,说:“小胡,你什么时候回去了,搞个市场调查。你听我的,铁花铁艺这种装饰,不会只限于阔宅、酒店,慢慢会流行成普通家装。你将来就干这一行,肯定能赚到钱。”
胡小伟回答:“我要干这行,恐怕不容易。首先,就有两个难题:一是我拿不出那么多资本。二是我没制作铁花铁艺的技术。”
周老板听完说:“先小本经营,无需太多本钱。你将来真做这一行,原材料什么的,我可以先赊给你。”
胡小伟感激的朝周老板笑笑。
周老板继续说:“至于技术,我早想问你,你愿不愿意做这一行?你愿意的话,我给你介绍个师傅。你先去跟他学艺,他可是我们这里,这一行里,技术最精湛的。小胡,说心里话,我希望你能跟我一直干下去,可这样,又误了你的青春。趁着年少,你应该去学门技艺……”
听完周老板的话,胡小伟的内心暖流涌动,感动与感激之情,用“谢谢您”三个字,实在是没有表达尽。
胡小伟想:自己不过是在周老板这里谋生的一个异乡打工仔,非亲非故的。周老板这样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,超越了一般的雇佣关系。
自己这一辈子,都不能忘记:在人生的道路上,在异地他乡,曾遇到过一位好人……。
这时,有客户走进了店里。周老板拍拍满脸都是感激之情的胡小伟的肩膀,然后迎接去了……。
胡小伟也忙跑着去,给来的客户泡茶……。
……。
一个月后的一天,胡小伟恋恋不舍地辞别了周老板,去周老板给介绍的师傅那里,学习制作铁艺。
临走前,黄阿姨特意在(公安牛肉馆)点了一桌菜,给胡小伟践行。
周老板想到胡小伟去做学徒,没有工资可拿,硬是给胡小伟多开了两个月工钱……。
12—13世纪,在欧洲,就以流行哥特式铁艺。到了17世纪,又流行起巴洛克式铁艺。20世纪初,欧式铁艺,随不请自来的欧洲人,传入了我国上海、哈尔滨等一些大城市。在我国,几百年前,其实也早有了精美的铁艺,像安徽芜湖的铁画……。
而这些,胡小伟一无所知。
胡小伟从小,只接触过镰刀和锄头一类的铁家伙。知识面狭隘的他,自从拜师学做铁艺以后,他每天都很兴奋。他自认为从事的,是一个新兴的行业,是一个很艺术性的行业,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行业。
人,有时候对某些事少知一点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学艺没几天,胡小伟就把这件愉快的事,告知了胡老汉。给陈芳的去信里,他也做了长篇的赘述。
又几个月过去了。这天,胡小伟跟他师傅和他三个师兄,在一处工地焊接铁艺护栏。
胡小伟是新近入门的弟子,只负责打杂、除锈,刷防锈漆一类的简单工作。
因为前不久大大师兄,偷学会了师傅压箱底的绝技,出师另谋高就去了。大师兄便有幸在师傅的指点下,学些师傅压箱底的绝技。
本来是三师兄的二师兄,(以前的二师兄,受不了师傅的脾气,半途转行了)什么都会点,那里忙不过来,师傅就让他去那里帮忙。他一会儿帮胡小伟调兑油漆,一会儿帮三师兄锯材料,一会儿又给大师兄打下手。
比胡小伟年龄还小的三师兄,从师一年多了。因为有胡小伟,包揽了他以前所要干的活,所以师傅让他开始学一些实质性的技术。像画图、下料、焊接、锻打等等。
所谓‘千金易得,一窍难求’。每当师傅要传授大师兄‘最后一窍’的时候,一点就通的二师兄,便被师傅派去买水或是买烟。三师兄和胡小伟,也必须处在听不清、看不明的地方。
师傅不是怕: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。师傅只是想:让徒弟们学艺的时间久一点,好无偿地给自己多干一段时间。免得有活的时候,花钱去外面雇人。
因为下个工程的合约都已经签了,师傅这几天,时时刻刻盯在工地上,催促胡小伟他们师兄弟几个,加紧干活。
刚才三师兄去上了趟厕所,师傅怪他去了十分钟之久,将他好一顿训,说:“懒人干活屎尿多……”
终于,十四五个小时过去了。胡小伟他们一天的工作,总算也结束了。
因为住处离工地不是很远,胡小伟他们师兄弟几个,便不挤师傅的破桑,选择步行回去。免得听师傅一路的唠叨。
回去的路上,灰头花脸的几师兄弟,回到他们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状态。一路谈笑风生、追逐打闹。
帅气的二师兄最坏,他若见迎面走来一个花季女孩,他必定会迎上去,想和对方擦肩而过。可是他邋遢的着装,和一身的油漆味,往往让人家女孩,避之不迭……。
胡小伟他们回到住处,师母以把饭菜摆上了桌。今晚的菜,多了一碗昨天三师兄念叨想吃的红烧肉。
这时候,正从里间打扮完,散发着香水味的师傅走了出来。他看了一眼饭菜,不满地大声对师母说:“跟你讲了,最近工程款都没结,生活上面,要节约一点。你炒这么多菜,是不是想今天一餐吃了,明天好饿肚子?”
慈祥但也懦弱的师母,张口欲辩,因见师傅一脸不高兴,硬忍住了。
师傅又唠叨了几句,就要出门去。师母小声的问:“你去那里?什么时候回来?”
师傅不耐烦地答道:“你管老子去那里,老子不想回来,就不回来。”
师傅说完,摔门而去。
看师傅的造型,胡小伟他们都知道:师傅是去他情人那里,今晚肯定不会回来。师母其实也知道,可不知师母,为什么还要无力地发问。
胡小伟和师兄们,索然无味地吃罢饭。洗漱后,就回到房间准备睡觉。
这时候,师母走了进来。
胡小伟看见师母脸上,还有没拭尽的泪痕……。
师母进来后,勉强带着微笑,递给胡小伟一封他家乡的来信。
嘱咐完胡小伟几师兄弟,‘要盖好被子,早睡早起’后,师母就出去了。师母出去的时候,顺带拿走了,三师兄和大师兄还没洗的赃衣服。
师母出去后,胡小伟伤感了一回,才拆开信封,展开信,细读起来。
信是陈芳写来的。陈芳在信里说:
小伟,我最近好烦哦!马上就要末考了,我的理科方面,还是那样糟糕。
我每天也有认真的复习。可总有些小事,时不时的发生,影响着我的心情。
就像前几天,班上一枚她们公认的帅哥,无故找我说话。我都没怎么理他,而暗恋他的一位花痴,摔了她家的酸坛子,和我找茬。你说可笑不可笑?
一件这样无聊的事,笑笑也就过去了。偏偏那天晚上,又发生了一件事:我剪指甲的时候,把手指剪出了血。你说我倒霉不倒霉?后来几天,我的手指,写字时都好疼。
我还告诉你一件更可气的事。周末那天,中午的时候,我去马山沟洗衣服。好巧,你爸也在那儿洗衣服。我见你爸右手拇指缠着纱布,单用左手费力的洗。我见衣服不多,便帮着洗了。
不想,讨厌的姚萍嫂经过。她见了,便气人的对你爸说:‘胡叔,您真有福气。您看您未来的什么什么的多有孝心,都给您洗衣服了’。
我当时气的,捧起溪水,就往姚萍嫂身上浇。你说姚萍嫂可不可气?我该不该用水浇她?
对了,小伟,你爸手受伤的事,你爸没告诉你吧?不要紧的,只是剁猪草的时候,受了点轻微的皮外伤。敷了药的,现在应该好了。周末我回去后,帮你再去看看,然后再写信告诉你。
小伟,寝室马上要熄灯了。就此搁笔吧!搁笔之前,再问你一个问题:
你那:昨夜梦里人,最近有没有再来?
呵呵!既然你的来信,附诗一首。今天,我也胡乱写几句:
乌啼惊梦
梦里相见语正欢,一声乌啼再难眠。
恨寻噪鸦栖何处,发现今宵月又圆。
胡小伟把信,看了一遍又一遍。直到在信中朴实的话语里面,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,他才心满意足地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