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柳,感觉就像说起一个绝色的女子,她的芳名,就那么轻巧地从你我的唇里飞了出来。说起柳,更像是说起乡村里青梅竹马的小伙伴,她素面朝天,清新自然,眉目可人。七九八九,沿河看柳。生命也真是神奇,那些看似干枯、颜色灰暗的柳枝儿,慢慢泛出绿意,慢慢变得柔软起来,柔韧起来,焕然一新的样子,惹人爱怜。当依然还料峭的春风吹拂,当法梧桐还是灰蒙蒙一片,当槐树还在打盹,当雪松还没有抽出新的绿针,那绿绿的柳枝儿,就开始冒出嫩绿的小乳牙了,用手摸一摸,感觉软软的,嗅一嗅,有种淡淡的清香,你的心里也是舒适的。你看你看,那些嫩绿色的小乳牙简直就是见风就长呢!当你抚摸着它们的时候,你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轻轻地拱你的手心呢!接着,三两场春风吹过,那些柳啊,她们就已经碧玉妆成一树高了,她们就已经一树春风千万枝了,她们就已经舞姿曼妙醉春烟了。而这时,榆树才刚刚挺出了胭脂色的小乳,杨树才刚刚露出毛茸茸的小指头,银杏树呢,才缓缓地伸出绿色的小拳头。一根根枝条,在春风里,在阳光里,轻轻地舞动着,低低地歌唱着。有时,我真的相信,它们就是一群安静的小绿妖,有着高妙的换肤术,不动声色中就完成了一次嬗变,让你不由得不惊讶,让你不由得不惊叹,这大自然的奇迹呀!报春柳,人们这么亲切地称呼她。她是不是有一颗敏感的女儿心,才能如此早地感知春消息,然后,给大地妈妈,一个个美好的应答?多么美啊!在依然灰蒙蒙的北方天地间,那些柳,披着一树一树的新绿,绿得如此鲜亮,绿得如此妩媚,绿得如此柔润,让你忍不住慨叹,原来新绿也能如此醉人,如此妖娆。看着这些绿绿的柳,让你的眼,你的心,都会清亮起来,柔软起来。这绿,是初春的绿。只有初春的绿才这么鲜亮、鲜丽,有着一种嫩生生的美。给人一种盈目的喜悦与欢欣。还有一点点的讶异。柳,她还长在我们的嘴上,在我们的唇齿间,歌着唱着,吟着啸着,呜咽着沉醉着,温柔也嘹亮。柳叶还没有长出,这个时候的柳枝儿,是最适合拧柳哨儿的。柳哨儿声声,在乡村也是美好一景。柳哨儿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原生态乐器了,而且取之不尽。小小柳哨儿,男孩儿吹,女孩儿也可以吹;小孩子们可以吹,大人们也可以吹,乐呵呵地吹,任性地吹,吹出一串串快乐的音符,长的短的粗的细的柳哨儿,组成春天的柳哨交响曲。小孩子力气小,要鼓着腮帮子憋足了劲儿吹,小孩子顽皮,兴奋过了头,吹得时间太长,免不了要腮帮子疼,疼得龇牙咧嘴的晚上睡不着觉。可第二天醒来,伤疤未好也忘了疼,依然鼓着腮帮子吹,生怕这春天的大合唱里少了自己就少了魂儿似的。柳哨儿热热闹闹吹过了,柳叶儿长成长长弯弯的美女眉了,阳光更暖了,春风逐渐轻狂了,柳絮儿也开始飘洒起来了,一缕缕,一团团,雪白雪白的柳絮,时而高高飘扬,时而委地,在你的眼前飞旋,在你的身前身后低回,美呢,惹人春愁呢,撩人情思呢。柳树有着好脾性。最容易成活。柳条插土就活,插到哪里,活到哪里,所谓“年年插柳,处处成荫”,所谓“有心栽花花不发,无意插柳柳成荫”。和榆树的甜蜜不同,柳树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清苦味,她是不是把大地母亲里面的苦水都汲取到自己的身体里?然后,她默默地自我消解,呈现给人们苦涩的清芬。柳最喜欢临水而居。垂柳体态婀娜,长袖善舞,生就的一副美人坯子,自然要临水照影,要闭月羞花,要与春水共烂漫,要与秋水共长天。柳不仅长在老家的田间地头、房前屋后,也长在我们的心里、文字里、宣纸上,长成我们中华文化的一部分: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,“江南江北雪初消,漠漠轻黄惹嫩条。灞岸已攀行客手,楚宫先骋舞姬腰”,“一树春风千万枝,嫩如金色软于丝”,“柳阴直,烟里丝弄碧。隋堤上,曾见几番,拂水飘绵送行色”,“玉女窗前日未曛,笼烟带雨渐氤氲。柔黄愿借为金缕,绣出相思寄与君”……柳呵,这本色的妙女子,她从《诗经》里长到《全唐诗》,长到《全宋词》里,长到元曲里……她长了五千年了呵,还会再长下去,长下去。也许是因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,让柳树也沾染了一点点忧郁的气质,其实,她原本是乡村的质朴少女,长在哪里都难掩那天真稚拙的女儿态呢。“院再小也要栽柳,柳必垂。晓起推窗,如见仙人曳裙侍立;月升中天,又似仙人临镜梳发。蓬屋常伴仙人,不以门前未留小车辙印而憾。能明灭萤火,能观风行。三月生绒花,数朵过墙头,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笑。”(贾平凹《生活的一种》)作家贾平凹对柳树也是如此青眼有加呢,这位土生土长的作家,他的很多文字,骨子里也透出一种清苦气呢。乡村也好,城市也好,只要有柳在,春天总是最先绿起来,灵秀起来。苍茫大地,也因柳而靓丽多姿,而风情万种。